1
长洲县每逢端午。
家家户户会自蟾蜍之身取蟾酥。
书字倒贴于楹上,以避蛇虺。
我娘却会制作一味神药名为血蟾酥。
但她反复告诫于我。
“此法过于阴损,切不可泄露与实施。”
然而人心贪婪,娘和我都注定将因血蟾酥而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与血腥。
01
我和娘是一路被追杀逃至长洲县的。
我自小体弱又在逃亡途中跌落冰湖。
全靠娘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才存活至今。
但娘到了长洲县后却再也没有向外人展示过医术。
只在丰乐坊开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
我为娘可惜。
她却笑着对我说:“阿寻,人心总是被各种欲望驱使,贪婪便是其中最为强烈的一种,娘得保护阿寻。”然而后来娘的才华终究被人知晓。
索性收了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女学徒。
名叫阿韵。
我和阿韵自小跟随娘学习医术。
云宸是我治好的第一个病人。
一个月前,他满身是血地被娘捡了回来。
娘却只让我为他医治。
习医多年,此刻终于能大展身手。
我满心欢喜。
因此格外用心治疗照顾他。
他第一次睁开眼时。
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藏着火焰。
充斥着热烈的生命力。
那是自幼病弱的我可望而不可及的。
娘在他呆了快一个月时问他愿不愿意与我成亲。
他答应了。
我们的婚期定在了端午之后。
那夜,我搂着娘欣喜若狂。
娘也笑着,温柔地摩挲我的脸颊。
02
第二天,我偷拿了一坛娘十分宝贝的麻姑酒。
迫不及待想与云宸共饮。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放轻脚步。
只是我的惊喜还未送出,先被吓了一跳。
阿韵的声音从云宸的屋内飘出。
“郎君当真舍得?”
云宸回她:“若此法真能医好你的病,并无不可。”
我不懂他二人所说何事。
只觉得屋内阿韵的笑声妩媚异常。令我有些不快。
然而接下来二人的话更令我心神俱颤。
“郎君不知,欲得一两血蟾酥,需十斤处子鲜血,这可是要了阿寻的命,你当真舍得?”
“我心慕之人不是她,答应与她成亲不过是迫于炎掌柜,若是血蟾酥真能医好你,我也心安。”
我突然打了个冷颤。
第一次知道云宸的声音也能如此清冷凉薄。
但为什么他又能那么温柔地任阿韵依偎进怀中呢。
咽喉和四肢仿佛被一条冰冷的锁链紧紧束缚,撕裂。
只是这样痛苦的窒息感突然被一记重击打断。
我缓缓倒地。
酒坛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麻姑酒浓郁的香味飘散开。
真是可惜了一坛好酒。
03
不过我最终还是喝到了麻姑酒。
在我死里逃生,重见天日后。
酒液甘甜浓香。
和娘的怀抱一起驱散了那座恐怖地宫带来的阴冷。
“阿娘,有人在大规模炼制血蟾酥,此前失踪的那些女子都是被抓去炼药了。”
一想到青云山内居然有一个巨大地宫,而里面高大的圆台上躺着数不清面如白纸的妙龄女子。
我就无法控制地颤栗。
“这背后之人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娘,我们应当救出那些女子。
阿娘听后深深地看着我,然后笑道:“医者仁心,阿寻学得很好。”
我自得一笑,搂住娘的胳膊。
“那当然,我可是要成为和娘还有外祖父一样的神医。”
阿娘爱抚的手突然一顿,片刻后淡淡道:“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地宫之事复杂,需得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
“明日一早我先去查看一番。”
娘的武功我有信心,但还是叮嘱她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
那日我撞破云宸和阿韵的事。
随后便被人打晕带到了地宫。
并且阿韵竟然知晓娘的独门秘方–血蟾酥的炼制方法。
那么地宫十有八九和阿韵有关。
那云宸呢?
都说不能背后说人。
出了娘的院子,我竟在庭院中遇到了晚归的阿韵。
我们一起长大,但关系并不好。
她虽是我娘的徒弟。
但从小到大我能清楚感觉到她对娘没有一丝徒弟对师傅的尊重与敬畏。
有时反而不自觉流出一抹居高临下。
据娘说,阿韵是她从城外的青云山捡回来的孤儿。
7岁那年,她染上时疫,阿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救回她。
我幼时也时常生病,阿娘总是衣不解带为我熬药针灸,阿韵总会不自觉盯着我们,彼时她年幼,尚不会掩藏眼中的艳羡。
所以我对阿韵说:“你也可以把我娘当做你的阿娘。”
阿韵变了脸色。
她甩开我的手,轻蔑地盯着娘怒道:“凭她也配。”
那天我和身体刚刚好转的阿韵狠狠打了一架。
那是我第一次打赢阿韵。
从此我俩看对方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如现在。
她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我。
“难得你竟然回来了,又来向你娘告状了?”
我没有回应。
她却来了兴致。
因为无论何事,只要能压我一头,她总是很有兴趣的。
她倾身凑近我的耳边,语气暧昧。
“你在那个鬼地方被放血的时候,我可是正跟云宸缠绵悱恻呢。”
看着她洋洋自得的神情,我面无表情用力推开她几步,与此同时将掌中的粉末迅速洒向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霎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骤然袭来的刺痛和黑暗让她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不停打转。
我轻轻勾起唇角,拍去手中残留的粉末。
其实从刚看到她开始,我便悄悄用随身携带的刀刃刮身后楹木上的蟾酥。
蟾酥本是蟾蜍腺体的干燥分泌物。是一味中药材,能杀虫解毒,止痛止痒。
故长洲县人每逢端午都会涂抹在自家长楹上,以避蛇与毒虫。
但蟾酥本身也有微毒。
人的眼睛十分脆弱,蟾酥粉末进入便会致人眼肿痛甚至暂时失明。
可惜我看得正高兴时,云宸出现了。
他上前安抚阿韵,让她镇定下来。
然后走到我的面前,眉头紧皱。
“阿寻,给我解药,她还不能瞎。”
我两手一摊笑道:“没有解药。”
他就这样和我在夜色下对视了好一会儿。
然后利落转身自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了阿韵口中。
看来是真爱呀。
就连我送他的那颗十分宝贵的解毒丸都可以二话不说就送出去。
其实蟾酥的毒微不足道,任何一个普通大夫都能治好。
我突然别过头。
心蓦地抽疼。
***脆抹去了面上的泪水,转身离开。
04
以阿韵的性格,我伤了她的眼睛,她必然要报复回来。
果然第二日一早便有四五个衙役闯进家中。
直言我杀了人,要拿我去县衙。
那跟着的穿一身灰布衣的年轻男子便是报案人。
说亲眼看到我杀了坊中戴氏香铺老板的女儿。
左邻右舍皆被惊动,围在大门边指指点点。
有那长舌的已开始夸大散播我与戴娘子往日的恩怨是非。
阿韵的眼睛恢复得很快。
看向我时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眼见为首的官差已无耐心。
欲要动手。
云宸先一步隔开了他。
“不必动粗,我们随你去县衙便是。”
我心中嗤笑,明知是阿韵设的局,他倒是十分配合,迫不及待要让我跳进去。
我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他喜穿玄色的衣裳。
以往我总笑他明明是少年人,却总穿得暮气沉沉。
其实他穿玄色是好看的,配他这一身沉稳的气质。
“你真想让我去县衙?”
他深深看我一眼:“阿寻,我相信你没有杀人,许知县必会还你清白。”我突然恹恹地收回了手。
果然,男人不值得我停留。
我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轻轻捏了捏怀中那枚香囊。
我弯起唇角对为首的差役笑道:“走吧。”
几名衙役立马上前包围了我。
看热闹的人群里接连发出唏嘘声。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受人之托,今日本就是要去县衙的。
05
许河远任长洲知县已有三年。
虽算不得是好官却也不曾明着欺压过百姓。
公堂之上除我之外,还立着戴娘子的爹娘。
二人看向我时恨不得生啖我肉。
许河远传唤了那名报案人。
当堂陈述了我的杀人过程。
戴氏夫妇二人早已泪流满面。
衙门口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个个义愤填膺。
惊堂木“啪”地落下,周遭肃静。许河远声音威严。
“炎氏阿寻,你为何要杀害戴娘子?”
我挺直脊背直视许河远,用最大的声音回道:“我并未杀人。”
“我有人证,且杀害戴娘子之人我也知晓。”
我掏出怀中那只香囊呈现在众人面前。
“证人说我是前日在漓河边用石头砸死了戴娘子,但是我此前却是被人绑架至城外一地宫足有三日,于昨晚刚刚归家,此香囊的主人能为我作证,请大人明查。”
其余人都盯着那香囊一头雾水。
唯有许河远几乎失态。
因为这是他失踪许久的女儿–许梨的贴身香囊。
想起那个在地宫将香囊塞给我,求我带话让她阿爹来救自己的姑娘,我心下戚然。
那时她已虚弱不堪。
这也是为何我会违背娘的嘱托主动将地宫一事说出。
实在是深处地宫的女子个个危在旦夕。
许河远焦急地从堂上走至我面前。
“你如何有阿梨的香囊?她在何处?”
我啪地对着许河远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长洲县及其几个临县早前常有女子失踪,实是有贼人暗中劫掠藏至城外某处地宫,用她们的鲜血炼制神药。”
“民女亦遭此毒手,此香囊便是在地宫时许小姐交予民女的。”
“幸而民女逃出,万不能辜负许小姐的嘱托,求您捣毁地宫,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丢失女儿的人家也都激动起来。
若非官差拦着几乎要冲至堂上。
戴老爷突然看向我,神色怔忪。
“你说你知晓杀害我女儿的凶手?”
为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酸楚不为外人道。
我知他们的痛苦,轻轻一拜以做宽慰。
“还请让我一看戴娘子的尸身。”
许河远镇定下来后,又回到堂上,手指夹住惊堂木,轻轻举起,再急落直下。
清脆的声响中夹杂着许知县更加冷肃的声音。
“肃静。”
衙役接受到他的眼神后转身离开。
片刻,戴娘子的尸体被抬了上来。
我上前轻轻掀开她右侧的衣袖。
果然如此。
昨日我逃回城中的路上便曾听有人在议论戴娘子的死状。
当时便怀疑她可能是和我一样从地宫中逃出来的。
我将戴娘子手腕上的两道血痕指给众人看。
又露出自己右手腕上相似的三道血痕。
“大人请看,这便是那伙贼人取血时留下的痕迹,为配合神药的炼制,每名女子在每日固定时刻取一次血,为防遗漏,便以女子手腕上的血痕数作为标记。”
我又看向戴夫人问道:“戴娘子是否也是三日前不见了,前天尸体突然出现在漓河边?”
戴夫人边哭边点头:“当时我只以为她是跟我闹脾气,回了她外祖家,谁知隔天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
“大人,血痕为证,我被囚禁地宫三日,一共取了三次血,于昨晚侥幸逃脱。”
“而戴娘子手腕上有两道血痕,可见是被取了两次血,民女自幼体弱,又失血过多,绝无法杀害身形比民女更高大,身体更健康的戴娘子。”
“应是那伙贼人发现戴娘子逃跑又反抗才下此毒手。”
许河远遂让仵作仔细查验我和戴娘子手腕上的血痕。
一番确认后方才开口:“既是如此,戴娘子之死应与炎氏阿寻无关……”
我紧紧盯着许河远,心中激动。
如今我洗清了杀人嫌疑,接下来便是配合许知县尽快救出那些地宫的女子。
然而许河远的声音突然顿住。
一直紧盯着他的我注意到他突然眉心一抖,转而又恢复如常。
几秒后他果然话锋一转:“只是地宫一案错综复杂,至今只有炎氏阿寻一面之词,戴娘子之死,她并未完全洗清嫌疑,炎寻暂押县牢,待本官查清案情,再做审理。”
兜头一桶冰水冻得我猝不及防。
我回头去看许河远刚刚看的方向。
云宸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06
县衙的牢房因不常使用倒比想象中干净许多。
虽昨晚喝了一碗娘熬的汤药。
但这几日经历诸多艰险加上失血过多。
我此时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唯一庆幸的是许河远看来是真心疼爱他的女儿的。
就算为了救许梨他也不会放过地宫背后的人。
我无力倚坐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想着。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身官服的许河远踏进牢房。
我挣扎着打起精神。
“许大人,我知晓地宫在何处,只要给我笔墨,我可画下地图,还望大人速速救出那些女子。”
许河远没有出声。
难道他还是不相信我?
我的神智越发不清醒。
模模糊糊看见许河远侧过身子让出了他身后站的一人。
男子身形挺拔,面庞刚毅而坚定。
若是以前我也许会傻傻盯着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仿佛有烈焰一般,炽热地能烧毁所有病痛,寒冷与黑暗。
此刻却令我厌恶。
若非是他,我又怎会被困在这阴暗的牢房半死不活。
我从小体弱多病,尽是拖累阿娘。
我厌恶病痛,厌恶自己的软弱无能。
此刻我却最恨自己。
有眼无珠。
我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意识中好像有什么人奔过来抱住了我。
紧张地大喊我的名字。
是阿娘吗?
我好想她。
07
昏昏沉沉中有人在给我灌药。
我本能地辨别着汤药的功效。
连同那熟悉的怀抱和馨香。
是阿娘。
不知多久后我的意识开始清醒。只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牢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欢喜地叫道:“阿娘。”
随后又有些委屈:“阿娘,为什么牢房不点灯,我看不清。”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明显是女性的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脸颊。
“阿寻别怕,你最近太累了,眼睛出现应激性失明,过几日就会恢复的。”
我有些惊讶又觉好笑。
之前我弄瞎了阿韵的眼睛没想到立马就遭了报应。
我依偎进娘的怀中,像每次生病时那样撒娇:“娘和外祖父一样都是神医,阿寻不怕。”
娘笑了,笑声愉悦中又带着丝怅然。
“你外祖父当年可是太医院院首,娘还比不上。”
以往我每次生病时都会缠着娘讲外祖父行医之事。
因为讲这些的时候娘很开心。
但我从不敢问:“后来呢?”
为什么后来外祖一家都死了?
为什么我和娘会被爹赶出来,一路被人追杀?
我知道那些都是娘的伤疤。
轻易不能揭。
……
之后的日子,我虽然看不见但每日都有人陪伴照顾,倒也不难过。
直到某一日来人趁我不注意轻轻吻上了我的脸颊。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装傻了。
“云宸,你非要扯开这层纱恶心我吗?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黑暗中男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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