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潜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由潜水那么多人喜欢)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46期,原文标题《自由潜水,像鱼一样游弋》

自由潜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由潜水那么多人喜欢)

中国自由潜水第一人王奥林屡次打破自己的下潜记录,目前最好成绩110米

初识自由潜水

采访前,我的潜水知识仅限于带上装备的水肺潜水(Scuba Diving)——通过携带水下呼吸系统进行的潜水活动。

说起水肺潜水和自由潜水的对比,潜水界有句名言:水肺潜水员下潜看五彩斑斓,自由潜水员下潜洞视内心(The scuba diver dives to look around,the freediver dives to look inside)。没有体会过水下世界的人很难体会这句话的分量以及真实含义。自由潜水(Free Diving)是指不携带气瓶,只通过自身调节腹式呼吸,屏气尽量往深潜的运动。这其中又分成了休闲、体验、摄影、狩猎为目的的几种类型,而竞赛性质的极限深潜则是我们在《碧海蓝天》中看到的杰克和恩佐的故事。

中国第一位女性AIDA自由潜水教练及首批中国自由潜水国际裁判王薪童(Rachel),向我描述了其中的微妙:“虽然背起水肺气瓶去潜水听起来更简单,但如果可以完全依靠自己的身体和呼吸,以更安静和优雅的方式和大海接触,你会发现身边的海洋生物会更喜欢接近你,你会体会到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人类文明的发展得力于与规则的对抗,而自由潜水便是一种通过闭气、平衡耳压换来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对于休闲类的自由潜水来说,不需要去过度迷恋深度,应该量力而行。自由潜水的精妙在一个‘自由’,想象你像鸟儿一样翱翔,像鱼一样游弋。”王薪童说。对于一个只接触过水肺潜水的人来说,很难想象王薪童所描述的感受。她补充道:“给你举例说明,一口气潜入海里,通过配重和蹼的踢动,人才能游向深海,但当你达到‘中性浮力’(根据个人身体不同的深度)时,人会处于失重状态,如同在外太空的旅行,自由落体成为了下潜最享受的阶段,因为不再需要踢蹼,可以只是静止不动。”

自由潜水,最开始并不是一个竞赛项目,也不属于娱乐范畴,仅是一种为了寻找食物和寻宝的技能。而现代自由潜水的发展,得益于法国军官雅克·库斯托(Jacques-Yves Cousteau)发明的用来封闭鼻子的面具,之后人类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一探到底:到底能够用自由的方式抵达多深的地方?1950年,意大利人雷蒙·布赫尔(Raimondo Bucher)在30米的深度创造了自由潜水的世界纪录,之后科学界认定,人类最深可抵达的地方为51米。但人类似乎是一种充满了打破欲的族群,之后一次次被刷新的世界纪录,似乎已经把科学打败。如今自由潜水世界纪录保持者、法国人威廉·特鲁布里奇(William Trubridge)以122米的深度粉碎了“人类极限51米”的科学判词。

自由潜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由潜水那么多人喜欢)

王薪童是中国第一位AIDA自由潜水女子教练

自由潜水在中国的发展大概有六七年光景。2013年5月份,王薪童当时还在国企工作,她母亲查出来得了癌症,每天除去忙碌的工作外,便是在医院陪伴母亲,30岁的王薪童觉得世界一片灰色,压力和痛苦找不到释放的渠道。也是在那一年,奥运场馆水立方的跳水台每周末开设了一个自由潜水体验班,王薪童报名参加了。在这里,她认识了最早一批从事自由潜水的学员,其中包括目前中国自由潜水纪录110米保持者王奥林,以及目前来讲也依然算得上最优秀的一批教练。“当时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来体验自由潜水。水立方跳台的深度只有5.5米,但没想到竟然培养出了你能看到的中国最优秀的一批自由潜水教练。”

周末的时光是短暂的,王薪童每周就盼望着这一天,自由潜水陪伴她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从母亲入院治疗到撒手人寰的5个月里,她没有一天不在痛苦和焦虑中度过,唯独自由潜水的周末,是全然放空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自由潜水的陪伴,从这项运动里找到慰藉、能量,我会怎样面对我的生活。自由潜水改变了很多人,许多过去的老朋友们,在世界各地做自由潜水教练,过上了他们希望的自由生活。”

王薪童虽然依旧在国企上班,但也成为了中国第一位女性自由潜水教练。她的同伴王奥林则从一个从小恐水的人,成长为一个屡次打破自己潜水纪录的职业运动员。他们在自由潜水这项运动里找到了许多改变自己的东西。

王薪童记得当她第一次潜到40米时,内心有多么的激动,但这种愉悦却无人分享,同事不理解,丈夫反对,认为这是一项极危险的运动。大海深处和现实生活的对照,使得她重新理解自我,“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需要的生活是否已经实现?”最终,王薪童辞去了安稳的工作。“递交辞职报告的那天,我如释重负,有趣的是我的领导告诉我,没想到你到今天才辞职。也许我们大多数时候还没有旁人看得清自己,而选择自己的路,显然是艰难的。”

自由潜水将许多类似的人聚集在了一起。王奥林和王薪童组建了自由潜水平台——界拓。王奥林说,相比自由潜水的发源地欧洲我们还有很大的差距,建设这个平台的初衷来自对自由潜水的爱好与热忱,希望通过专业安全的方式将这项运动传播给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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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拓学院学员在巴厘岛潜水

一个人的朝圣

母亲的离世,一直以来让王薪童感到遗憾。生命如此短暂且虚妄,如果之前多花一些时间陪伴父母,或许这样的遗憾会少许多。母亲走后,王薪童有一个梦想,带上退休的父亲,一起遨游大海,去深海里看鲸。为了这一天,已经退休的父亲和女儿学起了自由潜水的基础知识,等待时机和团队一起到汤加看迁徙的大翅鲸。

与鲸一起遨游深海,是许多自由潜水爱好者的向往。想象一下,一个神秘的庞然大物,咫尺的距离在你眼前,这是一种近乎神奇的相遇。但是要看到鲸群并留下唯美的照片其实并非易事,首先你得足够幸运,其次需要以足够迅速的反应追上它们,它们并不会傻乎乎地在原地等你。

“我们去的时候,大翅鲸母亲带着鲸鱼宝宝正在汤加水域附近,头四天我们团队的人都看到了鲸鱼,但因为父亲速度慢,我们错过了许多机会。最后一天,竟然有三头大翅鲸带着一个孩子漂在海面上晒太阳,几乎一动不动。我拉着父亲的手下潜,缓慢地靠近它们。”

“海水的媒介与空气不一样,在水下当你屏住呼吸,万籁俱寂,你能听到大翅鲸特殊的声波穿透了你的身体,似乎在那一刻,彼此可以通过水的媒介进行交流,这一切让人感到安详。大翅鲸的眼睛长在身体两侧,我们眼神交汇,似乎能懂得彼此的意思,它们对人类同样充满好奇。四头鲸鱼就这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和我们相处了几分钟。”

王薪童的父亲平日里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即使十分兴奋,他也不会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但直到今天,她父亲的手机屏保还是女儿给他拍摄的与大翅鲸的合影。这之后每一年,王薪童都会带父亲出一次海,“自由潜水,让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更加靠近,那种奇妙的连接,弥补了我内心中曾经的遗憾”。

我问王薪童,你觉得自由潜水给予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接受——接受你所处的此时此刻,放轻松去迎接一切。”

为了突破自己,她备战8个月准备挑战60米深度。3年前在巴厘岛的一次潜水过程中,由于头一天休息得不好或是准备不充分等原因,她在潜到40米的深度时,感到耳压平衡出现了问题,一阵剧痛。她没有逼迫自己继续下潜,返回陆地之后医院检查报告显示:耳膜发炎。必须停止一切训练治疗休养。“我们一行人为这次潜水准备了很长时间,那是我抵达巴厘岛的第一天。那天开始团队成员们每天出海潜水,我在公寓里帮助大家打扫卫生,每天大家都会问我,今天好一些了吗?3天,又过了3天,到第九天的时候,我的耳朵依旧没有好转,当团队的人问我情况时,我不争气地哭了,像个孩子一样。”

王薪童不愿意相信自己将离开大海,以及这个让她热爱且心驰向往的职业。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苦闷,恨自己也好,毁自己也罢,她试图找到其他的方式让自己舒服一些。在网上她看到巴厘岛上有许多瑜伽馆,全天都有丰富的课程,她每周买一次课,连上6节,让自己在汗水中,忘记自己无法潜水的事实。呼吸、冥想,她妄想自己也许明天就能痊愈,和团队一起潜水。但事实是,一个月下来,她练了一个月的瑜伽也没能回到海里。“我开始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在瑜伽的一呼一吸之间,找到了和潜水类似的感受。自由潜水的习练最重要的也是呼吸,在水底下感受横膈膜的抽动,找到内心的平静。我似乎找到了两种运动的关联,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理解——自由潜水是一个洞视内心的过程。也许我不能再从事教练的工作,我放弃了迷恋深度、时长,未来我可以把自由潜水作为一项修行去感受。”

放松了状态,王薪童反而一下就释然了。虽然她已经离开了和王奥林一起创办的界拓,辞掉了AIDA的裁判一职,但是作为一个从自由潜水中受益匪浅的人,她现在可以更松弛地去靠近海洋,体悟世界,这或许是一种更纯粹的过程。“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下,进阶者会迷恋自由潜水的证书,更会迷恋能抵达的深度,而这样的目的性,也许最后反而会让这个运动变成一种炫耀和功利。自由潜水的魅力远不仅仅如此,如果用瑜伽里的一个词——正念(Mindfulness)来理解,它更美好的状态是以特殊的方式学习专注,于痛苦中获得安宁。”王薪童说。

正如意大利潜水员乌贝托·皮利兹里(Umberto Pelizzari)所形容的:“自由潜水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没有重力,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是一次进入灵魂的跳远。”

自由潜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由潜水那么多人喜欢)

王奥林2018年参加巴哈马蓝洞挑战赛

永远不要独自潜水

在目前已知的极限运动中,自由潜水被美国《福布斯》杂志评为世界第二大危险运动,仅次于高楼跳伞,它考验的是个人耐力、控制力等技能,而更重要的是你的团队和伙伴。在自由潜水中有一条铁一般的规律:永远不要独自潜水。

“自由潜水过程里,必须要有安全员的守护。在水下,常会出现一种叫黑视晕厥(Black Out)的情况。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闭气时间过长,血氧饱和度低至40%左右就会发生昏迷并失去意识。因为是一种无意识的情况,所以安全员的重要性就此显现。”王薪童说。而这些安全员都是常年练习,水性极佳的专业人士,没有他们的守护,即使是世界顶级潜水大师也不能独自下水。

除此之外,王奥林从职业深度下潜的角度给我们分析:“自由潜水的危险通常是在一次深度下潜的过程中失控,我指的是情绪上的失控,脑海里闪过一个怀疑自己的念头,发展成为负面情绪,然后在呼吸渴望和氮醉的作用下被放大,最终导致动作变形和耗氧加剧,通常结果是在回到水面后就昏厥过去了,需要安全员即时救援及唤醒。”

既然这项运动如此危险,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为之神往呢?

对于专业自由潜水运动员而言,挑战的是人类的极限。王奥林说:“我从自由潜水里学到的最重要的是人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成长,在失败中才能获得进步,如果什么事情都一帆风顺,那它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或者你得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和自己。在达到我的最好成绩(110米)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失败了多少次,反反复复地经历过困惑、难过、否定自我、再重新肯定、怀疑自我、付出努力,然后最终证明自己。我懂得如果真正想成就一件事,就得做好失败的准备,不但迎接失败,还要‘寻’失败。”

在普通人眼中,自由下潜是一项可怕的运动,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黑暗、孤独、恐惧、水压、疼痛、冰冷将人团团包围,还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多项自由潜水世界纪录保持者威廉·特鲁布里奇说:“潜水能够让我获得不同的体验:黑暗、冰冷、无穷尽的压力;挑战自由潜水纪录是我的梦想,一个永远没有极限、没有尽头的梦想。”

从另外一个角度,非专业类的自由潜水是一种和自然的对话,拥有敬畏之心,并获悉人类的渺小。王奥林与我们分享了一次经历,他记得有一次在巴厘岛潜水胜地图蓝本进行水下摄影的时候,蔚蓝的海水中突然漂来了数不清的塑料垃圾,那种眼见为实的震撼感,让他非常心痛。当他在墨西哥洞穴Cenote和La Paz海域看到各种鲸、海狮、海豚等大型海洋哺乳动物时,两个场景所形成的鲜明对比,给他上了重要一课:“如果说我们推广的职业化潜水是对人类极限发起挑战,那么非职业化的自由潜水则是给我们上一堂重要的环保课程。”

“挑战极限并不是自由潜水的终极目标,终于有一天你会发现,此刻当下,永怀于心的是那些和团队一起徜徉大海的时光。自由潜水并非没有门槛,学习调节呼吸,学习团队合作,学习克服对未知的恐惧,这些都是现代生活中繁忙工作的人需要习练的内容。”王薪童说。

治愈系运动

现代社会,我们频繁使用焦虑感来描述生活压力。焦虑的来源四面八方,工作、家庭、信息爆炸、身体异样,总有一款让人感到不适。日本东邦大学生理学教授有田秀穗曾经出版过一本书叫做《给大脑减压》,他用了两个章节阐述了“海中呼吸和幸福感的关系”,以及“潜水整个活动都能促使5-羟色胺(又名血清素,是让我们感受到幸福、快乐的一种重要的神经调节激素)活性”。有田秀穗本人在大学时代就是一名自由潜水员和渔猎爱好者,他在书中写道:“大学时代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简单的潜水、吃饭、睡觉,就能让人感到幸福。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当时对幸福感的迷恋,让我走上了研究血清素的道路。”

在潜水圈有一种“蓝毒上瘾”症,描述的是那些海洋和潜水的重度迷恋者。有田秀穗用自己的经历解释了这种症状的产生。他提出,有助于提高血清素的三大要素,包含在自由潜水的每个层面:阳光、节律运动、团体活动。

阳光比较好理解,关于节律运动和团体活动,王薪童以她的经验给我们作出了解释:自由潜水的水面调息及水肺潜水时维持中性浮力的“缓慢而深长”的呼吸,都是极有节律的呼吸方式。潜水就是水中瑜伽,那是你最接近内心平静的时刻。纵身入海的那一刻,你能感到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水流包裹全身犹如进入母体之中,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自己的对话上,没有什么运动可以让你如此关注自身的变化,比如水流的温度、横膈膜的抽动。在之前我们提到过,自由潜水是一个团队的征程,不能独潜是潜水的重要守则。相比其他运动,你需要与几十人共同出海,需要和团队一起完成下潜和彼此的照应。王薪童聊起她在做自由潜水教练的时候,遇到过恐水的学员:“人对海洋的恐惧实际上是对未知的恐惧,这种恐惧并没有捷径打破,只有拥抱它、理解它,才会慢慢克服这种恐惧感。我记得那个学员下水之后紧张到肌肉都是僵硬的,我们陪伴着她,一天天去理解海洋,最后当她可以和我们一起进行潜水时,所有人为她感到自豪,那种像战友、像家人一样的连接和情感,让我们从中获得了人生的滋养。”

在对王薪童的采访中,有几个频繁出现的词:连接、接受以及归属。这让我想起《碧海蓝天》里的那句台词:“也许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一种使命感,关于生命和情感都有自己的归属,于是就一定会有放弃,即使不舍。生命只是一个过程,最大限度地遵从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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